浴血战月浦—回忆解放上海战役中的月浦战斗
04/23
10:28
上海解放七十周年了！七十年前我有幸参加了这场解放上海的伟大的战役，亲手把大上海从蒋介石反动派手中夺过来，又完整地交给刚刚获得解放的上海人民，让我们的人民去描画上海灿烂辉煌的明天。为此，我的心中充满自豪。但此时此刻，我想到的却是那些为解放上海而牺牲在黎明前的那些战友，那些我亲如手足的兄弟。
七十年前战上海时，我在中国人民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野战军第10兵团第29军第87师259团二营任六连指导员。我们259团是新四军的老部队，最早是1943年11月在江苏丹阳、我的家乡成立的新四军丹北大队。随着形势发展又于1944年5月在丹北大队的基础上成立了丹北独立团，后编为苏中第5军分区特务第1团。1945年10月，新四军奉命放弃江南，我们团北撤到苏中第2军分区。到苏中后改编组建成立了苏中第2军分区第4团。1946年8月，4团参加了著名的苏中七战七捷第六捷——邵伯保卫战，并发挥重大作用。1948年5月初，4团编为华东野战军第11纵队第33旅第97团。1949年2月9日，编为中国人民解放军3野10兵团29军87师第259团。渡江战役及解放上海时，任我团团长的是胡文杰同志、政委李峰、副团长李超。
1949年4月，我人民解放军响应党中央、毛主席“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的号召，发起了渡江战役。我们团在87师指挥下，于4月22日凌晨在靖江八圩港至张黄港地段顺利进行渡江作战，并突破江阴一线防御阵地。第二天早上，顺利攻占江阴青阳镇，当晚进抵无锡城北门，我团前卫营首先攻入无锡火车站，随即进占无锡市区并担任无锡的城防任务。27日晚，我团进入苏州，驻苏州市南郊区。五月上旬，我团接到解放上海的作战任务，全团上下无比振奋，斗志昂扬。
我们87师解放上海的作战任务是：向上海西北进击，在友邻部队协同下力克浏河，强攻月浦，然后乘胜追击夺取上海宝山、吴淞，切断敌人从水上逃离上海的黄浦江通道。87师的作战部署是：以260团主攻月浦镇；配属87师作战的85师253团从260团右翼予以配合；261团负责楔人月（浦）宝（山）公路，截断月浦敌人的退路，并协同260团攻歼月浦之敌；我们259团的任务是攻占月浦旁边的叶大村，并伺机夺取长江边敌人重点防御工事狮子林炮台，待兄弟部队攻占月浦镇后，我团作为攻占宝山、吴淞的主力部队。
盼望已久的上海之战终于就要打响了，我们全团指战员欢欣鼓舞，情绪振奋，擦枪整装，引弓待发，决心在解放大上海的战斗中英勇杀敌，再立新功。
5月12日拂晓，部队从常熟附近正式出发。为了加快行军速度，队伍以班横队队形、以急行军速度在公路上疾进。天阴沉沉的，下着雨。这一天我们一口气冒雨向上海方向挺进了60华里。
13日凌晨2时，各部队已全部到达指定地域。担任主攻的260团进入月浦镇北的主攻位置；261团则进驻月浦镇北侧，同时在月宝公路担任警戒；253团进入月浦西南实施助攻；我们259团则后续进入月浦至狮子林之间的叶大村敌人据点的阵地前沿。这时，月浦镇（包括叶大村）已在我军4个团的三面包围之中。
月浦，是上海东北部一座不起眼的小镇，但地理位置却十分重要。它紧靠长江，东临吴淞口，是进入宝山、吴淞的唯一门户，也是两地的重要屏障，历次淞沪战役都是敌我双方激烈争夺的战略要地。要歼灭吴淞、宝山之敌，必先攻克月浦、打开大门。因此，月浦成为国民党上海守军外围防线的主阵地，北与狮子林炮台、南与杨行镇联成一体，互为犄角，遇到攻击，三者可以相互支援。
月浦镇周围钢筋水泥碉堡林立，子母堡群密布，且隐蔽性较好，堡与堡之间有堑壕、交通壕相连接，堡群周围设有射击掩体，掩体外有大量蛛网式的堑壕、铁丝网、地雷、鹿砦、竹签等多达七八层的副防御障碍，构成多道纵深防御阵地。各阵地以火炮和轻重机枪为火力骨干，构成绵密的火网。每个堡群和阵地，既能独立防守，又能相互支援。加之该地濒临长江，还可得到海军舰炮的直接火力支援。驻守月浦的国民党第52军，是蒋介石的嫡系部队，装备精良。在辽沈战役中该军从营口登舰南逃，渡江战役以来基本上没有受过我军打击，建制比较完整，战斗力较强。我们团要占领的叶大村在月浦镇与狮子林炮台之间，也是一个重要的战略位置。占领了大叶村，向北可攻击敌狮子林炮台，向南可援助攻击月浦镇。
5月13日凌晨，各团按作战计划发起攻击，主要战斗集中在260与253团攻击月浦镇，259团也同时对叶大村敌据点发起进攻。
由于对敌情、地形、工事不了解，我军采用惯用的野战出击的打法，结果部队穿插到敌人筑垒地域群堡之中，陷于十分被动的险境。虽然我军拔除了少数敌堡，但因没有攻坚的思想准备和器材准备，对一些坚固集团群堡久攻不下。天亮后，被敌猛烈火力压制，部队伤亡很大。
我们团首先向叶大村发起攻击的是作为主攻的3营。3营反复冲杀进攻始终未能攻进去，初战失利，3营长叶士英身负重伤，教导员陈达生英勇牺牲，8连和9连伤亡较大。这时，团长胡文杰带领3营副营长沈湘凡、副教导员薛竞成到前沿详察地形和敌情，决定以我们2营为主，发动第2次攻击。经反复拼杀，我们团终于攻占了叶大村，歼守敌200余人，俘敌60来人。
攻击月浦镇的260团和253团战斗更是激烈。一是发起攻击后，一些坚固集团群堡始终攻不下来。天亮后，被敌猛烈火力压制，伤亡很大。上午继续攻击，进展甚微。下午，除第260、253团由月浦北侧和西侧同时发动进攻外，第261团也奉命从月浦东北面配合攻击。这时，敌人以舰炮和地面炮火覆盖我月浦前沿阵地和纵深部队，敌飞机也分批轮番轰炸、扫射，隐蔽在树林、草丛和坟包内的所有地堡一齐猛烈开火。第260团的3门山炮被毁2门。各路进攻部队伤亡极大，但在上级的号令下，仍前仆后继，顽强冲击。
战至傍晚，天下大雨。第260团攻克月浦街北敌前沿阵地，第261团也占领了镇东北敌前沿的几座碉堡。第253团占领了月浦西侧的高埂子阵地，其中第1营第3连于拂晓前一度攻入月浦街区，占领了一所大院。后因遭敌人猛烈反击，我军后援不继，又被迫撤了出来。激战一整天，我军虽给敌人以重大杀伤，但始终未能攻人月浦镇内，而且付出了较大的代价。第260团伤亡最大，第一天就伤亡700余人，12名营级干部有11名负伤；第261团也伤亡100余人；第253团伤亡近300人。
14日是上级命令我师攻占月浦镇的关键一天。凌晨，师长张强生、副师长林乃清，参谋长叶克守等师首长都分别到前沿阵地了解情况，部署组织第2次对月浦的强攻。张强生师长决定抽调已占领叶大村的259团2营（我所在营）和3营投人月浦攻坚战，叶大村由我团l营和军直侦察营配合固守，并伺机夺取狮子林炮台。
14日天亮后，敌人反击开始。猛烈的炮火向253、260、261团阵地实施毁灭性的轰击。随后，敌人以几辆坦克为前导，掩护步兵向我反扑。在260团阵地上，战士们的枪支、弹药被雨水和泥浆湿污，难以使用，手榴弹就成了主要武器。260团3营副教导员张勇同志带领部队在最前沿阻击坦克，并亲自用集束手榴弹炸毁了其中1辆，坦克被炸毁了，但他也献出了年轻的生命。战士们眼见张副教导员英勇牺牲，高呼为教导员报仇的口号相继以集束手榴弹投向敌坦克，迫使敌人仓皇撤逃。不久，敌步兵又紧随坦克车蜂拥而上，逼近营指挥所。营长苗瑞君端起冲锋枪猛扫，教导员岳风也在阵地上高喊：“同志们，立功时刻到了，坚决把敌人打下去！”战士们跃出战壕与敌人肉搏。在我英勇的战士面前，敌人一批批地倒下去了。此时，在260团的师部工兵也用炸药炸毁了一辆坦克。最后，我们打退了敌人的反扑。但260团3营的伤亡也很大，一个130多人的连队，只剩下20余人。如此拼搏反复多次，一直到下午仍未止息，但阵地始终在我们手里。
14日下午5时前，我们259团2营和3营在团长胡文杰等率领下迅速进人月浦镇北偏西的阵地。各级领导随即观察地形，选择进攻路线，布置火力点，规定步炮协同的联络信号。胡团长命令我们2营担任主攻，并加强了我们营火力配备，准备第2次强攻。此时，其他3个团也都作好了进攻前的各项准备。
大约在黄昏时分，4个团在我军山炮、榴弹炮及各团迫击炮的掩护下，向月浦镇奋力猛攻。我们2营指战员浴血激战，攻克了镇西北外侧的2座碉堡和右后侧的子母堡群，师部立即就在这里建立了前线指挥所，张、林师长，叶参谋长亲临前线指挥。主攻团260团一天下来就打得仅剩步兵120多人，但副团长梅永熙，参谋长李仲英还是亲率该团余下的120多名步兵突击北街，夺取镇内敌堡，并占领了北街一片房屋。尽管参谋长李仲英负伤，战士又伤亡了一半，但仍坚持战斗。此时，253团猛攻敌在镇西南的堡垒；我们259团3营、2营也先后冲向西街头，拼夺敌西街头的敌堡，并与敌展开巷战，逐屋拼杀，夺下西街20多间房屋。然后3营和2营一部向东街追击，直到东街头。由于无法及时切断敌人退路，残敌越过街东南小河逃向25. 32高地及其两侧的子母堡群，继续顽抗。这时，261团也向月浦街区东北侧推进，一部分进至月浦镇中。15日凌晨1时，261团1营副营长刘飞带3连攻击东寺宅东侧敌子母堡群时，身负重伤。我们259团在此战中，2营副教导员陈冠负重伤，突击连副连长姚龙夫英勇牺牲，2营教导员盛长宏、3营副教导员薛竞成也先后牺牲。但是，我们的第2次强攻终于胜利了，占领了月浦全镇，与敌隔河对峙。
为巩固已占阵地，进入月浦的所有部队都抓紧时间整理部队，修筑防御阵地，准备打垮敌人再一次的反扑。259团团部派宣教股长王洪康、民运股长许明祥分别去2营和3营代理教导员，以加强战斗的指挥。
如果说14日是进攻最激烈的一天，那15日就是防敌反击最激烈的一天。由于我师攻占了月浦镇，打开了通向吴淞口敌人出海通道的大门，严重威胁了汤恩伯20余万部队的存亡。汤恩伯急令吴淞方面陆、海、空军拼命向月浦反击。
15日，月浦守敌52军2师疯狂地向我反扑。黎明时分，停留在黄浦江上的10余艘敌舰和步兵的火炮就向我阵地狂轰滥炸，炮弹倾泻而来，整个月浦镇民房倒塌，到处断壁残垣，满目创痍，月浦几乎被夷为平地。我们259团团长胡文杰、副团长李超、政治处主任方征到月浦东街头详察地形、敌情，部署2营、3营打垮敌人反扑的任务。刚返回团指挥所，敌军舰一颗炮弹就击中他们的房子，胡团长7处负伤光荣牺牲。胡团长是上海解放战役中牺牲的最高级别的我军指挥员。另外，李超副团长也同时身负重伤，部队遭到很大伤亡。我们2营营长陈博奉命临时代理副团长，指挥2个营继续战斗。
敌人炮击之后，成连的步兵就在轻重机枪、六o炮等火力掩护下，沿交通壕涌向河的南面，随即拼死冲过小桥或渡过河沟，向街区我3营阵地猛扑。在259团机、步枪、手榴弹火力和右侧253团火力的压制下，敌人虽死伤累累，但仍顽固攻击。阵地上火光闪闪，爆炸声、喊杀声响彻上空，敌我展开了激烈的拼杀。在敌将逼近259团3营指挥所时，2营4连一部在指导员带领下奉命赶到，趴在门槛上阻击敌人。反复拼杀3 -4次之多，通讯线路也中断，情况危急，方征主任即命宣教干事华杰去253团求援。在此期间，2营副营长王锡宝、3营代教导员许明祥身负重伤，2营、3营代营长姚忠孝、沈湘凡也负伤但仍在坚持指挥，部队已伤亡过半。2营5连副连长姚龙富也光荣牺牲。敌人还在继续反扑，最后敌人到达离团指挥所右侧只有10多米的地方，团指挥所组织所有勤杂、警卫人员投入战斗，把桌椅板凳等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都堆垒起来，作为障碍，并派宣教干事华杰去3营代理教导员，坚决“咬”住阵地。正在这关键时刻，253团1个连赶到支援，并带来2挺重机枪。我们团2营、3营指战员趁势拼力反击，使得成百具敌尸横陈街头，充塞河沟，一部分残敌跳入河沟向河南方向溃逃。经过一整天激战，我守卫月浦镇的部队共打退敌5次反扑，我们的部队像钉子一样牢牢钉在阵地上，我们的阵地在一片硝烟中依然屹立着。但部队伤亡极大，我团2个营都仅存1个连的兵力。支援3营的253团1个连也遭重大伤亡，连长光荣牺牲。
16日之后，遭严重打击的敌人对我反击减弱。17日，部队层层传达了野司15日关于“淞沪作战的战术”指示，要求各部队按照对永久筑城地带的战术原则，慎重周密地组织战斗，总结打钢筋水泥碉堡群的经验。并指示前沿部队暂停进攻，构筑工事，开展敌前练兵，采取以小群动作逐个夺取敌堡、逐点向纵深开拓前进的作战方法。我们团与其他各团按照上级指示，在战斗间隙整理部队，健全组织，进行思想动员，发扬军事民主，总结战斗经验和分析伤亡重大的主客观原因。通过上述活动，部队虽伤亡重大，但部队上下斗志坚定，情绪高昂。随后几天，我们迅速改变战术，发挥我军夜战之长，白天对付敌人反击，晚上则组成若干战斗小组，以冲锋枪、手榴弹、小包炸药等轻武器出敌不意，多路突击，逐个夺取敌堡。这样，一直到23日总攻前，每晚都能打下几座敌堡而我军无一伤亡或很少伤亡。我外围阵地不断扩大，月浦镇牢牢地掌握在我军手中。
5月23日夜，上海战役的总攻开始了。
这天下午6时我们部队就开始对位于月浦东南的25. 32高地发起攻势。253团是主攻部队，晚12时即全部占领该高地，歼守敌1个营。24日，又一举粉碎了敌1个团及8辆坦克的反扑，坚守住了阵地，扫清了我军向宝山进击的障碍。
25日，我军在淞沪战场节节胜利，而敌人军心涣散，斗志全无。午夜，87师各团奉野司全线总出击的命令，扫清月浦外围残敌，追击全线溃逃的敌人。26日凌晨，我们坚守叶大村的259团1营首先进占狮子林炮台，全师3个团会同友邻师团如离弦之箭飞速向宝山追击，一直追到吴淞江边。
27日，上海战役胜利结束，上海终于完整地回到人民手中，而我们87师、甚至29军都是整个上海战役中牺牲人数最多的部队。遗憾的是我们还没有来得及看一眼我们用鲜血打下的大上海，部队就奉命撤出上海，返回苏州整训，迎接进军福建、解放全中国的战斗。
七十年过去了。每年五月，在人民喜气洋洋地纪念上海解放的时候，我都难以抑制对牺牲战友的深深的思念。眼前仿佛又是硝烟弥漫、炮火轰鸣，又是一片片冲锋向前又一片片倒下的战友的身影。他们在新中国即将诞生的黎明，为新中国的建立付出了最宝贵的生命。
三野参谋长张震说：上海战役，是我军渡过长江以后进行的最为激烈的一次战役，也是我军历史上规模最大的城市攻坚战。为了保全上海这座国际大都会、中国的经济中心，我军冒着枪林弹雨，浴血奋战，终于取得了军政全胜。成千上万的同志为了上海的解放，在新中国诞生前夜献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人民永远不会忘记他们……
亲爱的战友们，我们永远不会忘记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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