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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笔天下丨德国:顺境与逆境的辩证法

原标题:走笔天下丨德国:顺境与逆境的辩证法

  笔者曾常驻德国做记者十余年,之前也常驻过瑞士和美国,也去过周边一些发展中国家以及中东北非等地出差。因为这些经历,算是略知天下事。如今面对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感触良多。从何说起?还是得从我最了解的德国,那个当年我常驻时已走出“欧洲病夫”阴影而信心满满的德国,而如今又变得不那么自信的德国。

  典型的德国人是什么样子?面对这个问题,德国人自己也看法不一。有德国友人说,性格相似的德国人和中国人之间的共性,应该与性格相似的德国人之间的共性差不了多少。换句话说,很难说什么是典型德国人的样子。以人们常提及的德国人的美德守时为例,有个华人朋友家住德国巴伐利亚州,有次去他家,他的德国太太抱怨说:我先生说我不守时,不像德国人,问题是他自己也常迟到。

  在华盛顿常驻的时候还听日本共同社的同行说,美国和日本虽是盟国,但他觉得美国人和中国人的性格似乎更为相近。

  世界并非非黑即白,对某国人的特性做过于简单的概括,往往失之偏颇。国之交在于民相亲,民相亲在于心相通。与其不太科学地去归纳德国国民性,不如说几名交往过的德国人的故事。

  2015年5月1日,人们在德国柏林勃兰登堡门前广场上观看“战争与和平间的日常生活”露天图片展。(班玮 摄)

  熟读马列的“非典型”汉学家

  首次接触南因果(自取中文名),是因为2008年在一个网站上看到他写给德国人的一篇介绍西藏的文章。当时因为“藏独”闹事,德国媒体普遍在妖魔化中国,读到他这篇学术性的纠偏文章,对他很好奇,于是就想办法与他结识了。后来交往多了,渐成深交,并在一个假期受邀在他家住了几天,见识了一个普通又不普通的德国家庭。

  他家住在一个自然保护区边上,侏罗纪时期当地有恐龙出没,这么个古老的生存环境与他1.93米的大个子倒是相配。只是他并非一介武夫,而是个学者,而且是个自愿“吃软饭”的自由学者。他以前曾有过固定工作,后来辞掉了,也不愿通过德国漫长复杂的学术程序去争当教授。他的理由是当教授做公务员影响他的学术自由。他家固定收入应该主要来自他当教授的妻子,不过,他俩看上去相当琴瑟和谐。他妻子有次跟我单独聊天,甚至说很敬佩丈夫,因为他是劳动阶层的儿子,自己嫁到他家后发现他什么都会自己动手干。

  南因果的父亲是二战之后从西里西亚迁入西德的移居者。当时地方政府请当地居民帮助安置这里战争造成的难民,他父亲借住在他未来的母亲家。因为有油漆匠的手艺,战后德国又缺男丁,于是南因果的父亲后来被招赘,生育了南因果和他的妹妹。

  南因果家中几乎没有空白墙面,满壁都是他父亲用非常结实的木头自制的书架,上面放着他收藏和时常查阅的书。据他说,70%是关于中国的学术书籍,因为他是汉学家和民族学家。他家中还有大量马列书籍和中共党史书籍,这也是他主要的兴趣点和研究领域。有次德国一个大学城举办一场中共党史研讨会,南因果的演讲非常精彩。他用幻灯片讲了很多中共早期少数民族高层干部的故事,以此说明,中共早期就很重视发挥少数民族人才的作用,西方国家说中国政府压制少数民族是不对的。有图,有生动事例,有真相,一下子就调动起了现场气氛。记者还亲历过2008年他在莱比锡举行的一次演讲,也很出彩,因为他曾在西藏牧民家住过一个月,做民族学田野调查。他讲的一些纠正德媒对西藏偏颇报道的西藏文化发展生动实例,让普通德国听众听得直鼓掌。

  南因果在家中(班玮 摄)

  日常生活中的南因果也是个有意思的人。他家的门很多,每次我进出某个房间忘了关门,他总要回去示范性地把门关好。这点倒像个“典型的”德国人,讲秩序。记得不少门上都写着“请随手关门”。几个卫生间的洁具旁也贴着一些有趣的漫画,描绘的是怎么正确地上厕所才不会溅出来。这个外形如李逵般的人物居然心细如发,可谓老天爷的有趣设计。

  这么个大儿子也常遭母亲抱怨,说他老不回家,院子里草都长这么高了,也没人剪。于是南因果赶紧乖乖去除草。他家的院子里还有个藤编的花篮,挺别致,一问,居然是他小时候的摇篮。

  妻子因为在瑞士工作,他自己又常去那里的大学或到中国的大学讲课,南因果的独生子就主要由爷爷奶奶照料。爷爷奶奶对孙子就像对自己儿子一样管教很严,没有隔代溺爱问题。南因果妻子跟我说,婆婆辛苦哺育孙子成人,她打心眼里感激。

  周游上海弄堂的科隆市长

  再来说说时任科隆市市长罗特斯,因为采访过他多次,真心对这位白发苍苍的德国第四大城市的市长有亲近感,因为他的坦诚开放,还因为他“与众不同”。

  2012年2月20日,科隆市长罗特斯(左二)在科隆狂欢节上。(班玮 摄)

  听说过有德国市长到中国“微服私访”吗?至少我只知道就罗特斯这么干过。那是在上海世博会期间,他率领科隆“胡纳”乐队、狂欢节社团“红色火花”和科隆歌剧团的艺术家们访华。在大团活动间歇,他在科隆市中国事务顾问孟宙的陪同下,一身便装周游于上海的大街和里弄,和市民一起挤地铁,和出租车司机讨论上海的交通状况,与上海来了一次零距离接触。

  在上海中共一大会址纪念馆,他想跟门口站岗的警卫合影,对方看他是老外,有点踌躇。但他说,我当过科隆警察局局长,咱们算是同行。一句话打消了警卫疑虑。

  有一天一大早起来,他冒着小雨到黄浦江边上跑了10公里。看到很多市民也在江边晨练,他感觉同道满天下。

  他此前从未到过中国。回德后他接受我采访时说,这次访问,除了亲历了一届精妙绝伦的世博会外,还改变了他许多关于中国的先入为主的印象。

  他说:“在去中国之前,我读到或者听到过许多关于中国的东西,头脑里已有了一幅中国图景,但这些都需要和真实的情况加以比较。中国之行给我留下非常积极的印象,中国人民乐观向上,开放好客,对新鲜事物充满好奇心。”

  他认为,只有亲身体验才能真正认识一个国家,也正因如此,他决心大力推进科隆各界与中国的交流,让更多德国人了解中国这个遥远的国度。当时我还问他:如果你当北京市长会干些什么?他想想了说:我不敢当,因为北京太大了。不过如果真让我当,我会想办法为骑自行车的人创造更多便利,这样更环保。

  刚才说到长跑,这可是他的强项。上世纪60年代的时候,他曾得过德国森林越野跑的青年冠军。在莫斯科世界大学生运动会的1500米跑中,他拿过第7名。过去20多年里,他共跑过20多次马拉松。

  当时罗特斯已快退休了,但我遇见的他,总是满面红光,工作不知疲倦。有一年到柏林国际旅游展的科隆展台采访,看他连续几个小时一直亲自在展台内外忙乎,与各方人士商谈,还抽出了不少时间接受我采访。

  他说中国人普遍达观开放,他自己也是这样。一进他办公室的会议厅,就能看到墙上挂着大大的中国画。以前还见过他的中文名片,以及一枚刻着他中文名字的印章。他接受采访时曾多次强调“理解”二字,指的是在国际和人际交往中,“如果双方都尽可能了解、理解、谅解和尊重对方,双方合作就会有很好的基础”。

  被难民潮困扰的德国人

  2015年前后,时任德国总理默克尔作出一个历史性决定,几百万主要来自中东北非的难民被接纳入德国。一开始德国媒体上是一片赞扬声,德国各地盛行“欢迎文化”。但是,随着难民们融入的社会成本渐显,甚至发生“独狼”恐袭事件,舆论迅速反转。难民问题成了导致德国政治撕裂的一大社会难题,是近年来德国极右翼“选择党”不断在选举中得势的一个根本原因。

  我是在难民潮初起不久从德国离任的,没接触过选择党人,倒是认识一名深受极右翼思潮影响的商人。这人长得仪表堂堂,爱交朋友。我也是经友人介绍认识他的。有次他出差来柏林约我在中餐馆相聚。聊天时他讲起自己的父亲是东欧某国的德裔,二战结束时才13岁,一个人背井离乡从原籍步行千里逃难到德国西北部港口城市不来梅,后来自我奋斗进入大学学经济管理,最终当上了企业高管。因为父亲这段逃难经历,他一个劲儿地抱怨德国检讨战争历史只谈自己的战争罪责,避而不谈也有很多东欧德裔战后也沦为像他父亲一样的“被驱赶者”。

  在他去卫生间的时候,旁边餐桌的一名德国年轻姑娘很激动地跑来跟我说:“你不要相信刚走这位的胡言乱语。他不能代表德国。”

  时移势易,如今难民问题仍困扰着德国。那些将选票投给以排外为主要政纲的选择党的人可能是大学教授,也可能是任何对德国现状不满者。经济状况不佳,欧洲内部团结和传统的跨大西洋伙伴关系这两根德国外交政策支柱因特朗普冲击越来越靠不住,政坛碎片化,现在的德国可谓困难重重,经济社会发展面临“系统失灵”风险。

  自信和不自信的德国

  刚去德国的时候,亲历的是自信满满的德国。有两个表现:一是一位德国权威政治学教授把自己的庆生会办成了学术研讨会,讨论的一个议题是德国是否国力已经强盛到可以在国际舞台上更多地自行其是,而不是仅满足于在欧盟内部与法国一道推动欧洲一体化,和在国际上追随美国行事。二是2007年德国主办海利根达姆八国集团峰会时,时任总理默克尔在会上积极推销德国人引以为傲的社会市场经济理念。

  现在看来,默克尔连续执政的16年可以说是德国总体顺风顺水的“好时光”。舆论普遍认为,默克尔执政前期德国经济的良好局面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更多要归功于其前任施罗德强力推行旨在改革福利体系和就业政策的一揽子方案“2010议程”。面对德国经济增长乏力、失业率居高不下、社会福利开支节节攀升的局面,施罗德推进的这场深刻的社会政策变革的确极大地解放了生产力,使德国摘掉了统一总理科尔执政后期“欧洲病夫”的帽子,但也因为得罪了众多选民,最终导致施罗德下台。

  2005年11月22日,在德国首都柏林,德国新总理默克尔(右)与卸任的前总理施罗德(左)在总理府举行交接仪式。(吴晓凌摄)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的德国又被媒体称作“欧洲病夫”。但是,德国目前面临的形势又远比21世纪初被称为“欧洲病夫”时复杂得多。当时问题主要源自国内,而这次在全球变局中,德国的经济支柱又遭受了关税战和俄乌冲突导致的能源价格高企等不利因素重创。面对碎片化的国内政治格局,德国想走上一条系统性变革之路可谓难上加难。

  德国还是有很多值得自豪的方面:基础研究、隐形冠军、对实体经济的重视,还有高质量的大学教育和享誉全球的双元制职业教育。但目前,德国人最缺的恐怕是心气和心齐。

  在黑格尔和马克思诞生的国度,用辩证法去理解德国过去几十年的顺境逆境变迁更是顺理成章:顺境是积累与沉淀的土壤,却易滋生惰性;逆境是危机与挑战,却能倒逼突破,二者相互依存、动态转化。德国哲学和社会现实都印证这一点:顺境中保持“批判式警醒”,逆境中坚守“建设性韧性”,才能实现从“稳定”到“进阶”的跨越。(记者班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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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源:参考消息 作者:班玮 责任编辑:顾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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