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稀世之宝
张鏖(1915-2012),辽宁抚顺人。1935年参加革命,1938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全面抗战时期,曾任新四军第六师十八旅五十二团政治处主任、第六师十六旅政治部副主任兼组织科科长等职。离休前任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航空兵工程部部长。
张二宁是张鏖的女儿。
夏天的一个傍晚,我下班回家经过客厅门口时,见父亲独自一人坐在客厅的书桌前,头微微地低着,双手好像摆弄着什么。由于他宽大的背影遮挡了我的视线,我一时没看明白,就走进客厅,一面和他打招呼,一面向前探个究竟。当我好奇地来到父亲面前时,只见我那年近八旬、满头银发的老父亲,右手捏着针线,左手拿着一只即将完工的小布袋,正聚精会神地飞针走线呢!那股专注劲儿,连我打招呼他都没有回头看我一眼,只是嘴里应了一声,手上仍然不停地一针一针缝着。“爸爸,你又做起针线活啦!”我感慨地说。父亲听了轻轻一笑,没有搭腔,继续着他手里的活儿。
父亲做针线活,在我家其实并非新鲜事。早在50年代,他就自己动手,为我们这群孩子做过衣裳。那时候父亲正值壮年,工作也非常繁忙,终日不见他的身影。也许是为了表示他对我们的歉疚,父亲忙里偷闲,决定亲自动手为我们做新衣裳。他精心挑来布料,设计好款式,划样、裁剪、缝制一气呵成,一件件大方漂亮的新衣裳就这样在他的手里完成了。父亲虽说不是裁缝出身,但他在部队练出的一手针线活却毫不含糊。他做的新衣裳我们穿在身上舒适得体、活泼可爱,邻家的孩子见了无不羡慕。而我们则更以父亲为骄傲,无论走到哪里,都要显摆一下。
如今,看着白发苍苍、年逾古稀的老父亲又做起针线活,我有些不解,便问:“爸爸,你做这些小布袋准备干啥?”父亲撂下手里的活,抬头看了看我说:“本来,这些碎布搁在家里也没用,但扔了我又觉得怪可惜的。于是我想,干脆把它们都收集起来,给你妈和你们姊妹五个每人做一个小钱包,可以放放零钱或者钥匙之类的小物品。这不,我已经做好几个了,都在书桌上放着呢。”说完,父亲又低头继续干他的“女红”活了。我顺势朝书桌上望去,只见桌上摊满了剪刀、针线包、拉链之类的缝纫用品,以及一些成块的小碎布。而最引人注目的,则是放在书桌另一角六七个已经完工的,精美小巧、颜色各异的小钱包。
我随手拿起一个仔细端详。这是一个用大红色灯芯绒缝制的钱包。针脚疏密得当,针迹排列整齐。钱包内衬着黑色的衬里,包口四周镶嵌着大红色的滚条,与钱包的颜色一样。包口装有拉链,末端还钉有黑色布条的小拎襻。活脱脱一件精致、美观的艺术品。
我又拿起另外几个观赏着,每个小钱包色彩搭配都那么协调,设计都那么合理,做工又都那么细巧,显得十分别致、可爱。
这时,父亲手中的小钱包已经完工。他站起身,见我手拿好几个小钱包若有所思的样子,便笑笑对着我说:“二宁,你挑一个喜欢的拿去吧!”我从桌上挑了一个最喜欢的捧在手里。我深情地望着父亲那慈祥的、已显苍老的面容,看着他那布满青筋、皱纹的双手,我的眼睛湿润了。是愧疚?是怜爱?更是感激?我已无法表达自己的心情。此刻,这百种情感交织在一起撞击着我的心灵,强烈地震撼着我。我沉默良久,抚摸着父亲的双手,轻轻说:“爸爸,谢谢你!”就哽咽着再也说不出话了。几十年来,我的父亲一直保持着战争年代传下来的勤俭节约、艰苦朴素的生活作风,无论时代发生了怎样的变化,他都一如既往地这样生活着,从未改变过。多少年来,他的衣服破了,可以补丁打补丁地接着穿;帽檐破了,可以补丁打补丁地接着戴。而每次缝缝补补都是父亲亲自动手,从不麻烦家人。父亲的战友亲戚遍及全国,往来书信非常多,需要消耗大量信封。为了节约开支,父亲想到了用过期的挂历制作信封的办法。结果,做出来的信封又厚实又好用。尝到了甜头后,父亲兴奋极了,从此“挂历信封”源源不断地从父亲手中“生产”出来,累计达到了上千只。
如今,年迈的老父亲又利用碎布为我们制作了小钱包。这个小小的普通钱包,在我心中已成了稀世之宝,因为它盛满了父亲对亲人的无限关爱,盛满了父亲朴实无华的做人准则,更盛满了一个革命老战士寄予后代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