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甘岭上五十八天
李桂元(1934-),江苏高邮人。1951年参加中国人民志愿军。曾任轻工业局器皿公司办公室主任等职。
1951年,不满十八岁的我和乡里二十三名同伴参加了中国人民志愿军。经过长途跋涉,来到了上甘岭阵地。上甘岭是位于朝鲜中部金化郡五圣山南麓一个只有十余户人家的小村庄。两侧有两个小山头,右边是597.9高地,左边是537.7高地,这两个山头加起来只有3.7平方公里。
我分在26军77师231团1营,原打算留在营部当通信员。由于前线情况发生变化,领导就让我充实到一线连队去了。我到的是2连,担任机枪副射手,具体任务就是背着十字镐、拎着子弹箱,跟着射手跑。打仗时负责给射手上子弹。
当时在上甘岭的部队有26军的77师、78师、79师三个师。整个战线分东、中、西三线,中线和西线是我们中国人民志愿军,东线是朝鲜人民军。
我刚到连队的那天晚上,部队就组织反击,要把东南山拿下来,因为这个山头若不拿下,五圣山就上不去。天下着雨,部队伤亡很大,我们连的一排、二排不是牺牲就是负伤,基本上都打光了。我们乡参军的二十四个人,光在这一仗就牺牲了六个。所幸由于攻势猛烈,时间不长,这个山头就被我们拿下了。连队抓到了两个李承晚伪军的俘虏,要送到营部去。因为我刚从后方来,认识路,就让我随同副班长和另两名战士一起押送俘虏。我拿了一枝可以打八发子弹,老兵们叫它“大八粒”的那种美国枪(伽兰德步枪)就一起上路了。回营部是从山上往山下走,荒山野岭的哪里有路!就是认准了方向,一个坡地坐在地上向下滑。两个俘虏吃不了苦,不肯滑。我们就拿枪对他说:“不听话就崩了你!”他们怕死,只好听我们的,老老实实学我们的样子滑了下去。
好不容易把俘虏送到营部,我已是一副狼狈相。营教导员看到我这样关切地问:“小鬼,怎么样?”我当时就像见到了亲娘似的,鼻子一酸就哭了起来。看到我淌眼泪,教导员像哄小孩似的直劝我:“小鬼,小鬼,不要哭。没关系,坚强些,锻炼锻炼就好了。你这次任务不是完成得很好嘛!”在他的安慰下我才平静了下来。营部同志说:“今天晚上你们就别回去了,休息一会儿等明天再走。”实际上天也已经快亮了。第二天下起了大雪,我们十点多钟离开营部出发回连队。回连队的路基本上就是爬山,山坡上雪水和着泥巴,一步一滑,只能爬爬歇歇,直到凌晨两点才回到连队。
那天中午我们又接受了一项任务,再次爬山,直爬到凌晨一点,爬到高地最前沿的一个山洞里,隐蔽在这里观察敌人的动向。这里离对方很近,近到晚上能听到对面高地敌人的说话声。从声音判断,对方有美国兵,也有南朝鲜兵和其他国家的人。们在这里监视敌人,其实敌人也在观察我们。好在我们山洞里储存的子弹、手榴弹多的是,万一敌人开枪,我们就毫不犹豫地还击。如果敌人的动静大,我们就打信号弹请求支援,后方的炮火就会打向敌人阵地。因为阵地上长时间没有动静,军部就命令我们白天去搞一搞侦察。有一次我跟副班长许发良一起去搞侦察,后方也是做好了掩护准备的,枪支弹药都放好了,炮火的距离也定好了。我们在出发前就做好了英勇牺牲的思想准备,把自己所有的衣服都穿在身上(也就是两套衬衣裤),能吃的都吃进肚子里,脑袋提在手上。
外面是一片白雪皑皑的山谷地,对面就是敌人的阵地,我们把白衬衣穿在外面就出去了。因为雪比较深,我们出了山洞,就滚爬在雪地中向前移动。敌人阵地好长时间没有动静,我们心想敌人是不是换防了?又想也可能是敌人想麻痹我们。当我们爬到敌人阵地附近的时候,突然,敌人的机枪子弹像雨点似的打了出来。幸好我们俩藏在雪地里,他们看不到我们,也打不到我们。我方阵地听到了枪声,猛烈的枪炮也向他们阵地压过去。我们俩就从敌人的高地上向下坡滚,很快就太平无事地回到了坑道。为了试探敌方的情况,我们时常会出去,向敌方扔手榴弹。敌人以为我们进攻了,就向我们开火,实际上我们蹲在战壕里,他们打不到。天气很冷,衣服套进去稍微不动就会结冰。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下,我们在高地上坚守了五十八天。
1952年6月,15军来接防,我们部队就撤下来了。休整了两天后回国。回国还是全凭两条腿步行,每走四天休息一天,一直过了鸭绿江才上了火车。回到国内就热闹了,老百姓看到我们都称“最可爱的人”,到处都洋溢着对子弟兵的热情。
这就是我在朝鲜战场上的经历。
(程晓明根据口述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