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中流击水
王庄霄(1919-2011),浙江嵊县人。1937年参加革命,1939年入党。曾在新四军从事军法工作,曾任苏北解放区淮城市副书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曾任上海市长宁区区长、上海市司法局副局长。
王小鹰是王庄霄的女儿。
每个人都有忘不了的青春年华,那“同学少年,风华正茂”的岁月是每个人生命的华彩乐章。
每一代人的青春乐章有不同的主旋律,不同的章节,不同的配乐。现代人非常强调所谓的“代沟”,总以为一代人与另一代人价值观之间有不可逾越的沟壑。然而,我却以为,任何一代人的青春乐章中都少不了对自由、对理想的向往和追求,正因有了这基调,父辈们的青春乐章便一次次地感动着我们,激励着我们。
最近,我正翻阅母亲前些年写下的回忆录。父母们多姿多彩的青春岁月,他们为国家民族兴亡,为人类大同的理想,不惜奉献青春热血的勇气,荡涤着我们渐渐沾染了市侩尘埃而倦怠委琐的心灵。
我母亲叫王庄霄,是家中长女。
1936年秋,母亲正在杭州蚕桑学校念书。鲁迅先生逝世的消息传来,母亲和同学们走上街头募捐,要求政府在西湖边为鲁迅先生竖铜像。
不久,发生了震惊全国的西安事变,在中共地下党组织的领导下,母亲参加了学生示威游行,迎着宪兵的水龙头冲进省政府,要求政府停止内战,积极抗日。
由于母亲在学生运动中表现突出,上了国民党省政府的黑名单,并被学校开除了。地下党组织安排母亲迅速转移。母亲连行李都来不及拿,便离开杭州回到嵊县老家。
当时,在抗日救亡协会的领导下,嵊县成立了第一支抗日救亡流动宣传队。我母亲当即加入了这支实为地下党领导的抗日组织,排演了许多宣传抗日救国的节目到周围乡镇去演出。有一次,流动宣传队到三界演出,三界正驻扎着国民党十六师的师部。十六师师长是富有正义感的军人,被流动宣传队的演出感动了,希望流动宣传队参加他们的队伍,作为十六师的政治宣传队。浙江省地下党经过慎重考虑,批准了12位流动宣传队员打入国民党十六师,其中有三位女同志,我母亲便是三人之一。
母亲非常兴奋,以为自己当一名抗日女兵的理想可以实现了。不料她回家整理行装,却遭到她父母的坚决反对,因为她父母已为她订下一门亲事,对象是书香门第的大户人家。父母把她反锁在屋里,母亲便以绝食表示抗议。幸亏母亲的祖母心疼孙女,苦苦劝她吃饭,要母亲保证过年时能回家,便做主放母亲出门了。
初到国民党十六师,师长对流动宣传队员很客气;设宴欢迎,安排队员们下连队为士兵们上课。士兵们大都是苦出身,对宣传队员讲课很欢迎。队员们没有经验,求胜心切,在宣抗日救国的同时,加入了无产阶级革命的基本原理。这马上引起十六师上层领导的警觉,开始怀疑这支宣传队的“颜色”。为了监视宣传队的动向,给宣传队派进一位“特派员”。
不久,十六师接到蒋介石的命令,要迅速赶往江西,参加保卫九江的战斗。母亲他们这些年轻的宣传队员们又是兴奋,又是紧张。兴奋是因为他们即将赴抵抗日本侵略者的最前线;紧张是因为师部在出发前突然又给宣传队派来一位政治指导员,显然是为了加强对队员们的监视,队员们开展宣传工作愈来愈困难了。
当时的战局十分险恶,十六师赶赴九江没有任何代步的交通工具,只能步行。白天经常遇到日本鬼子的飞机轰炸,只能夜行军,每人左臂扎块白毛巾,牢牢记住口令,否则,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是很容易掉队的。年轻的宣传队员们从来没有这样长途跋涉过,脚底都起了泡,鞋底都磨穿了。他们用烟将水泡熏瘪,将脓水挤出来。母亲还把自己的毛线裤拆了,打成线鞋,好赶路。
走了一个多月,十六师到达景德镇,军队休整两天。当时,第三战区司令是蒋经国,他召开全军抗日宣传会议。蒋经国刚从苏联回来,他的演讲很有煽动力。母亲他们年轻人不善于掩饰内心对红色苏联的向往,更暴露了他们的身份。
十六师的长官突然命令宣传队员全部上前线。母亲他们明白,这是国民党想借日本人的手消灭这支有“共匪”嫌疑的宣传队。
大敌当前,宣传队员们抱着与日本鬼子战斗到底,视死如归的决心赶往前线。
然而,当母亲他们赶到离九江还有三里路的一个小镇,就遇上了大批从九江溃退下来的国民党军队。原来日本人已占领了九江,真是兵败如山倒啊!
母亲他们随着溃逃的部队往回撤,日本鬼子紧紧咬在背后。
退至鄱阳湖边,母亲他们几位宣传队员跳进鄱阳湖,躲在芦苇丛中,方才躲过了鬼子兵的追杀。母亲他们在芦苇丛中整整躲了七天,每只靠吃几口背包里的生米充饥。待鬼子走远了,母亲他们才爬上岸去寻找师部。
十六师经过九江的溃败,只剩下两个团的兵力。不久,宣传队得到可靠消息,十六师师长趁着部队整编,要将有“共匪”嫌疑的宣传队送往长沙“集训”。在这种紧急情况下,地下党支部决定队员们三三两两结伴逃出十六师。
母亲和另外两位女同志一起趁夜跑了出来,因为她们穿的是国民党的军服,所以上火车时没有人阻拦。这支党派进十六师的宣传队只有一个人留在国民党部队里,其他人陆陆续续都回来了。
母亲他们千辛万苦回到嵊县后不久,便接到党组织通知,让她到刚成立不久的皖南新四军军部学习。得到这个消息母亲欣喜若狂,因为她终于可以成为一名真正的抗日战士了。
母亲是和另外一位女同志一起去皖南新四军军部的,这期间还发生一段小插曲。组织上给她们写了介绍信,叮嘱她们,一定要将信当面交给项英同志。因为当时国共合的局势很复杂,国民党顽固派暗地里仍是反共。母亲就将介绍信缝在鞋垫里,穿在脚上。她们仍穿着国民党的军服,一路上只说回泾县探亲,比较顺利就到了茂林。
母亲她们住进了新四军的一个兵站,声称要见项英同志。兵站的人见她们是国民党士兵打扮,摸不清她们的来历,就不搭理她们,这样竟拖了一个月。兵站里不断有投奔新四军的各方人士住进来,又不断地送走,一批又一批,偏偏没有人理睬她们。其实兵站的人一直在观察她们的举止神情。
终于有一天,兵站站长来找母亲她们谈话了,说,你们要见项英首长是不可能的。今天,袁国平主任正好来这里,你们去跟他谈谈吧。母亲她们一听是新四军的主任来了,这才将嵊县党组织的介绍信从鞋垫中取了出来。兵站站长笑着说:“这个你们早该拿出来了呀!”
袁国平主任问母亲,是希望直接参加工作还是去学习。母亲表示希望去学习,提高马列主义水平。袁主任批准了她们的请求,兵站第二天就派马车把她们送到了中村。于是,母亲成了新四军教导队女生八队的第一批学员。那是1938年,母亲刚满19岁。




揭上海人都爱的"光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