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电话机
薛迈(1921-1973),山东蒙阴人。1938年参加革命,1941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曾任山东蒙阴县长、中共上海市新市区委书记、中共上海市江湾区委书记、上海市卫生局爱卫会办公室主任等职。
薛鲁光是薛迈的儿子。
现在,私人电话机已相当普及。可是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居民家里一般是不装电话机的,谁如果要打电话,必须到公用传呼电话亭去打。而我父亲当时是领导干部,因工作需要,组织上按规定给我家安装了一台电话机,电话费均由单位报销。我当时还是个小学生,对自己家里能装上电话机非常兴奋,心里想:“今后我在家里想找哪个同学聊聊天,太方便了!”我记得那是1965年的一个星期天,两位安装电话机的工人师傅拿了一部电话机、电话线及零部件来到我家,其中一个师傅问父亲:“首长,您的电话机决定装在何处?”一般来说,电话机总是装在自己书房或卧室里,这样使用起来比较便。不料,父亲不假思索地说:“就装在走廊上吧。”当时我家住在陕南邨,位于市中心,是比较高档的住宅区。
我家原来有好几个房间,可是两个叔叔到上海来了,小叔叔没房结婚,父亲毫不犹豫地让出一间大房子给了他,还把一间亭子间让给了大叔叔的儿子住。父亲将电话机装在走廊上,显然是想方便大家使用。一事当前,他总是考虑大多数人的方便。父亲还对我们家属约法三章:办私事不准打,不是急事不准打,小孩子不准打。那时家里有一部电话机,确实给生活带来了不少方便。然而自从父亲定下了家规,我们几个子女都不敢越雷池半步,即使有急事一般也不用家里这部电话机,怕受到父亲责备。
不过,父亲这部电话机,除了他自己工作用以外,还真的帮了左邻右舍不少忙呐!有一天晚上,我忽听到有急促的敲门声,父亲打开门,见是隔壁邻居王老师,她急匆匆地诉说着……原来王老师的爱人突患高血压并发症,不省人事了,急需叫救护车。父亲一听急忙打急救电话,然后安慰王老师不要焦急,并取出降压药帮他服下。当时正值“文革”动乱年代,父亲明明知道王老师的爱人正在受批斗,自己此举会有保护批斗对象之嫌,甚至会引火烧身。有些人遇到这种情况,或许躲都来不及,而父亲却丝毫不避嫌。他见我们有顾虑,十分坦荡地说:“见人有急难不去救助,那还是人吗?当年我们新四军打仗,捕获的敌人俘虏受伤了还要救呢。”短短一句话,让我们子女更深切地体会到,共产党的干部就应该时刻为群众排忧解难。
有一回,哥哥的几个同学来我家玩,时间久了我妈要留他们吃饭,他们开始不肯,经劝说后答应。但需要得到对方家长的允许,怎么通知呢?照道理,打一个电话回去是很方便的。但是哥哥想起父亲的约法三章,于是毫不犹豫地到公用电话亭去打电话。父亲知晓后很高兴,摸着哥哥的脑袋说:“电话事小,做人事大,这才像我薛迈的儿子。”还有一次,一位邻居来我家玩,他看到走廊间有一台电话机很好奇,便拿起听筒拨动了电话盘,听筒里立即传来了问话声,他这才知道这不是玩具,吓得不知如何是好。我赶紧跑过去,对着听筒说声:“对不起,打错了。”挂了机,为他解了围。
事后父亲知道,又立即采取了补救措施:凡是今后私事用的电话,统统登记在册,每月交电话费时一并向组织补交私用电话款。我不解地问父亲:“区区几元电话费,值得这么较真吗?”父亲认真地说:“我们共产党人打天下,可不是为自己谋福利的。电话事小,做人事大。公是公,私是私,做人来不得丝毫马虎。”父亲就是这样“古板”的人。我和他在一起共同生活只有17年,但他给我的印象,无论是穿着装束,还是举手投足,都不像是一个经历过枪林弹雨的领导干部。他平时总穿一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记得有一年,他对母亲说:“我要到干校去学习好几天。”母亲关切地问:“出门在外,要多带几件换洗的衣服,有空时记得给家里打电话。”妈妈特地取出唯一的一套毛料中山装让他带去,这还是结婚时买的料子让裁缝定做的。可是父亲去后只打了一个电话回来,几天后,当他从干校回家时,我看到他穿的还是旧衣服,戴一副袖套,穿一双绿球鞋,活脱脱一个进城打工的农民。
父亲的意外去世,也和他廉洁奉公、艰苦朴素的品格有关。本来,他这一级的干部,上下班是可以乘坐公派小轿车的。可他说:“国家经费有限,我能节省就节省点吧!”于是,他坚持每天坐公交车上下班。1973年9月3日上午,父亲要到市委去开会,他打电话谢绝了单位派车,像往常一样,从横道线上横穿嘉善路,准备乘坐42路公交车去市委开会。可就在这时,一辆“乌龟壳”(当时上海的出租车)疾驶而来,猛然将我爸爸撞倒在地,他的头颅严重破损,伤及大脑脊髓神经,经抢救无效,离我们而去……以后,每当我看到人们在自由自在地拨打电话时,总想起我父亲和他的谆谆教导:“电话事小,做人事大。”我现在是一名人民教师,一定要将爸爸廉洁奉公的故事告诉我的学生和后代,教育他们堂堂正正做人,清清白白做事。